从汶川到雅安：灾后区域金融变革考

    震后十天，芦山县城的部分支干道依旧没有通电。

　　芦山县农村信用合作社（下称“芦山联社”）的工作人员在数台发电机的全天候轰鸣声中，一边在板房中对外营业，一边搭建员工安置区，应对余震和即将到来的雨季。

　　地面拱翘、自动门被震碎的办公大厅，是工作区内唯一能正常对话的地方。“我们已经在这堆玻璃渣上开了好几次党委会了，不怕的话就在这吧。”5月1日，芦山联社理事长王开强在被鉴定为危房的办公楼中接受了本报记者采访。

　　在当地市场份额最高达到80%、县辖乡镇拥有14个网点的芦山联社，在“4·20”地震当日下午3点恢复营业，四川省农村信用联社（下称“省联社”）也调入3辆汽车流动银行开进重灾区。截至发稿前，本报从雅安银监分局处获悉，除宝兴县1家网点外，雅安6县2区剩余共计291家金融机构网点均恢复正常营业。

　　抢险只是第一步。地震受灾企业和个人所涉贷款的消化和重建体系中金融服务在风险可控下跟进，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信用社在此次灾后重建的方案中，根据汶川经验做了一些调整，根据档案信息提供的金融服务会更灵活和契合借款人需求，使风险更可控。”王开强说。

　　而经历过五年前汶川地震的金融机构，此时考虑得更长远：如何辩证看待重大灾难，有效利用灾后扶持政策和倾斜资金资源，在短时间内实现跨越式发展。“这次震后我们的风险资产会增大，拨备覆盖率和资本充足率都会受影响。这些不利因素可能让我们倒退5年，但抓住机遇运作得当，我们将前进10年。”王开强强调，这将是他们未来工作的重中之重。

　　对于金融监管部门而言，面对纷沓而至的各项应急政策和扶持方案，如何根据实际需要使之有效落地，借鉴汶川重建经验、避免资源错配和浪费，成为了目前顶层设计者们灾后会议桌上最重要的议题之一。

　　重构灾后放贷标准

　　“原本可做抵押的厂房设备或住房，现在也无法评估价值。这对我们信贷员的专业能力也是一个大考验。”

　　重灾后，银行只能采取非常态的放贷评估手段，芦山联社理事长王开强称之为“艺高人胆大”。地震第二天，芦山联社发放了灾区第一笔农户救灾应急贷款（2000元）；24日，又发放了灾区第一笔企业贷款（280万）。截至发稿前，芦山联社已经发放各项灾后贷款约700万元。

　　“这个期间发放的都是信用贷款，不论新老客户。原本可做抵押的厂房设备或住房，现在也无法评估价值。这对我们信贷员的专业能力也是一个大考验。”王开强说。

　　芦山联社第一个发放贷款的企业是芦山县湘邻纺织有限公司，从事棉、化纤纺织加工销售，具有较强生产规模，也是芦山联社的老客户。地震后该公司厂房设备损毁严重，初步估计损失约6000万。发放的280万元信用贷款，期限1年，按季结息，到期还本，利率优惠50%。用于解决员工工资、拆建厂房设备和流动资金短缺。

　　“厂房完全报废，传统标准来看根本不具备贷款能力。但这个企业盈利能力强，注入资金能很快恢复生产，我们愿意承担这个风险。另外，原则上一笔贷款只能有一种用途，但非常时期不可能分三笔贷出，就给了个总数。”王开强介绍道。

　　针对灾后企业和个人的资产质量变化，芦山联社对信贷发放标准做出了相应调整。王开强将之总结为，“在尽最大努力挽救客户资产的基础上做出三判断”。

　　“首先要看企业的经营类别是否属于国家支持的产业和行业，符合国家产业政策的，要扶持。其次，判断资金注入后是否有盘活企业的可能。这就需要综合性考虑，包括负责人的恢复意愿、能力，人、财、物都必须组合完整。最后要整体测算企业的贷款偿还能力。这三大快把握好了，其它细节都可以灵活对待和考虑。”

　　强调“艺高人胆大”的王开强也有“后怕”的时候。震后第二天，县政府紧急拨付了900万的救灾款，要求提款后分发到每一个乡镇。困难在于，当时政府财政局的支票、公章和文件都被锁于危房中拿不出来。

　　“没有支票和相应文件金融机构是不敢放款的。我和财政局长以个人名义签了个君子协议，900万就这么出去了。当天我们的运钞车夜里三点都还在工作。”王开强皱了皱眉头，继续说，“签字时我心情还是很沉重，有任何闪失丢帽子的不仅是我一个人。好在现在材料都补齐了，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

　　预警农房重建

　　如果每户贷款2-5万，农房重建贷款应在10-25亿。而地震前，芦山县4家金融机构贷款余额仅10余亿。

　　汲取汶川农房（居民住房）重建中已暴露的风险经验，承担农房重建近90%比重贷款份额的四川省农村信用联社，在此次的灾后重建指导意见中做出了部分修改，拉长了贷款期限并在贷款额度和还款方式上规定得更灵活。

　　为更好地控制风险和一定程度上减轻借款人的还款压力，省联社最新发出的一份灾后重建金融服务工作的指导意见中指出，农房重建贷款期限应根据借款人的偿债能力合理约定，原则上为5-8年；城镇居民住房重建贷款期限应根据借款人的经济收入来源和偿债能力合理约定，原则上不超过10年，住房按揭贷款期限原则上不超过20年。

　　据省联社曾参与汶川重建项目的一位负责人介绍，原来汶川农房（居民住房）重建中期限基本在3-5年，现在看来借款人的还款压力比较大，金融机构需要配合政府尽全力化解。

　　在还款方式上，“我们现在应该会主推额等本息还款，便于及时掌握客户资金情况。”王开强介绍，贷款额度也将更加灵活。目前，已覆盖了全县98%农户（居民）贷款的芦山联社，建立了详细的农户资金档案，未来重建贷款，会在历史档案、全面调查每户受损情况，结合其偿还能力和实现收入的基础上，制定出贷款额度和还款方式。

　　王开强初步推算，芦山县城12万人口，其中包括5万农户。如果每户贷款2-5万，不计算城镇住房损失的情况下，金融机构对农房重建贷款的投放量都在10-25亿之间。而地震前，芦山县4家金融机构的各项存款共计约28个亿，贷款余额10余亿。

　　“灾后重建的资金需求量基本翻了一番，而我们是农房重建中主要的贷款金融机构。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风险防范措施。在政府具体的风险防范机制还没有出台之前，我们需要在汶川经验基础上做好更严密的风控措施。”

　　汶川地震后政府在芦山县建立了专项担保基金，王建议，“由于实际的贷款数额没有超过担保基金的额度。我们希望把上次额度内没有用完的部分，转移融入到这次的担保基金中来。当然，如果有担保基金的话。”

　　急速扩张

　　原规划在今年年底申请改制转为农商行的芦山联社，被地震打乱了计划。吸收了全县53%存款的芦山联社，覆盖了全县98%农户居民的贷款，85%的企业贷款。目前存贷规模为25亿。

　　“我们的地震受灾企业和农户所涉贷款，初步统计占比达到70%和90%。地震极大增加了我们的风险资产，对应的资产质量指标都会受影响。”王开强坦言。

　　转制农商行的节奏会被减慢，但并不影响芦山联社利用重建机遇壮大资产规模，完善内部法人治理结构，“我们对自己的各项指标要求甚至会严于商业银行的监管标准，把握机会迅速扩张规模是我们的重中之重”。

　　得益于政策扶持，省内各家信用社从2007年起享受三年所得税免除、营业税减半的优惠政策。汶川地震后，此项优惠政策延长到2013年底。税收的减免对农信社创造了极大的发展空间。

　　“这五年中，我们运用税收减免的这部分资金，处理了大部分历史包袱。”王开强希望此次地震能后继续税收减免政策3-5年。他算过一笔账，2007年，县联社刚刚扭亏为盈，按照当时的发展速度，“如果没有税收减免政策，我们现在最多一年纳税300万，现在换算过来，2012年我们的纳税能力在1200万左右。如果能再减免税收3-5年，相信那时我们的纳税能力会上升到4000万”。

　　在县辖区内已经拥有14个网点的芦山联社，计划投入更多的自助型便民设备，同时提升利用电话、手机办理银行小额信贷业务的使用率。王开强的金融野心不止于此。

　　目前，芦山联社已获批新建一栋办公大楼。“随着业务规模的扩张，我希望能把客户类型分开，VIP客户能都享受到更好的金融服务。办公大楼建成后，不仅我们会搬入，我会邀请保险公司、担保公司、小贷公司，甚至政府金融部门入驻。打造成一个金融中心，使客户能更全面地享受金融服务”。

　　想要抓住灾后重建机遇的不仅是当地金融机构。据人行雅安中支介绍，其希望灾后雅安辖区内能引进一批股份制银行，完善当地的金融机构体系，促使雅安的经济规模能整体上一个台阶。目前，雅安辖内主要金融机构包括国有四大行、农村信用社、一家政策性银行、一家城商行及一家村镇银行。

　　人行雅安中支上述愿景也许启发自汶川灾后金融业。

　　人行成都分行研究资料显示，汶川地震灾后重建带来了大量的存款和贷款需求，2010年3月末与2007年末相比，35家重灾县（区）农村信用社存款余额增加了2.34倍，贷款余额增加了2.08倍。

　　资金亟待落地

　　本报从多类金融部门获悉，汶川地震农房重建三年、五年期还款情况并非设计者想象中顺利，逾期率偏高。

　　截至目前，人民银行雅安中心支行已为灾区金融机构争取到流动性再贷款限额5亿、支农再贷款限额3亿，再贴现转授权窗口限额5亿，中小金融机构贷款合意度2.3亿等。此外，人行雅安中支还提出一揽子政策优惠建议，包括降低灾区金融机构的存款准备金率、再贷款和再贴现利率；对灾区金融机构减免税收；为灾区企业发行债券、票据开辟绿色通道等。

　　“支付系统、国库资金汇划渠道等都已畅通。我们现在最难的，是灾后庞大信贷资金量如何落地和重建中如何维系信用环境、让金融服务可持续介入的问题。”5月2日，人民银行雅安中心支行行长张孟君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称。同时，人行也要求省级各家银行根据自身实际情况尽快制定灾后重建的指导意见。

　　据其介绍，地震受灾企业、农户（居民）所涉资产损毁情况尚在统计中。建议金融机构优先恢复企业的再生产和新增贷款工作。受余震影响，农房和居民住房可能需要重新评估和规划，重建贷款工作目前并不急于推进。

　　但从汶川经验来看，农房（居民住房）重建仍是金融扶持的重难点。本报从多类金融部门获悉，汶川地震农房重建三年、五年期还款情况并非设计者想象中顺利，逾期率偏高。据四川省农村信用联社负责人介绍，汶川农房重建中四川各县级农村信用社共同承担了97%左右的贷款，规模超过100亿元。

　　针对农房重建，人行雅安中支的建议是，由政府设立担保基金为农户和居民作担保。“有第一还款来源的群体，由担保基金按照一定比例放大覆盖。没有第一还款来源的，我们建议由担保基金全额担保。”张孟君说。

　　事实上，汶川地震中已有设计为农房重建建立担保基金或担保公司、政府与金融机构共担风险的方案，但实践情况并不乐观。从长远角度考虑，满足生存需求之后，诚信体系的维护是保证后续金融服务顺畅介入的关键。

　　“还有一个现实问题是，汶川地震后重建的农房，贷款还没有还完，在这次地震中房屋又毁损了。二次受灾的情况，后续将如何扶持以及风险如何分担，也是我们正在研究的问题。”张孟君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