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财新网-新世纪 作者： 发布时间：2012年06月11日
包括董事长庄永辉在内的烟台银行多个弊案浮出水面
——在地方庇护下，内部人控制持续多年
本刊记者 赵静婷 | 文
烟台当地多位知情人士向财新记者证实，“烟台银行董事长庄永辉已被批捕”，目前烟台市检察院、纪委、公安部门和银监会等机构正在联合办案，很快会对庄永辉提起公诉。
此前，56岁的庄永辉已经被双规。
烟台银行6月1日公告称，拟在6月25日召开临时股东大会，审议关于免去董事长庄永辉、副行长李永平董事职务以及陈远东辞去董事等议案。
庄永辉的覆灭源于今年2月初的一桩票据案。
2月初，烟台银行保安部王姓工作人员向烟台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报案称，该行胜利路支行行长刘维宁从2011年4月至2012年1月17日，分多次将银行库存银行承兑汇票276笔全部取走，用途不明，票面金额高达4.36亿元，其中有1.7亿元已经转入其个人账户。2012年2月7日，浙江金华警方抓获了公安部A级通缉在逃嫌犯刘维宁。
事发后，烟台市成立专门小组查办此案，庄永辉涉嫌受贿等案情逐渐败露，并牵出了案中案。有举报人称，庄永辉在外资入股前涉嫌紧急购股，购股资金来源仍存诸多蹊跷。举报材料称，庄永辉曾凭借烟台银行引入恒生银行等外资银行入股之机，利用银行资金购买银行内部股，获利1.5亿元。
烟台当地接近司法机关的数位知情人士说，烟台银行此番有数十人在接受调查。公安局和检察院分别办案，迄今为止，公安局带走17人，案由主要是金融诈骗、行贿受贿；检察院带走21人，其中数人已被正式逮捕，涉及渎职罪。
烟台银行新任董事长、党委书记为烟台市财政局原局长叶文君。今年3月间，董事会已任命恒丰银行原副行长孙才厚为烟台银行行长、董事和党委副书记。公开资料显示，叶文君还任十二届烟台市政协副主席、秘书长。
6月5日，烟台银行现任董秘秦鲁斌向财新记者确认了这一人事更替的消息，但对案情，则表示烟台市有专案组负责，烟台银行目前并无内容可披露。
连环案发
烟台银行总计涉案已达几十人。据不完全统计，已被控制的烟台银行人员有董事长庄永辉，副行长李永平，胜利路支行行长刘维宁，金通公司法人代表、总经理、银行行长助理高翔和曾任烟台银行烟台山支行行长的张群利等，被有关部门要求协助调查还有多人。
烟台银行内部人士透露，在山头林立的烟台银行，“刘维宁属于李永平的人”，并称庄、李长期不和。
据此前烟台市公安部门的说法，刘维宁涉嫌挪用资金和非法出具金融票证两项罪名。来自新华网的消息称，烟台银行按照监管要求，组织对部分支行行长进行强制性岗位交流，在办理交接时发现刘维宁不知去向。经现场核对，发现部分票据账实不符。公安机关立即介入立案。出逃后，刘维宁所挪用的巨额承兑汇票去向不明。据银行业内人士分析，刘维宁或有两种操作手法：一是挪用抵押在支行的承兑汇票；二是勾结外部企业，开出承兑汇票来套现资金，套出资金后拿去放高利贷或做其他投资，个人牟利。
烟台银行内部人士称，刘维宁案实际就是原张群利案的翻版，所不同的是后者当时被庄永辉掩盖下来，甚至还委以重用。
举报材料称，2004至2006年间，时任烟台山支行的行长张群利采取票据承兑贴现后收回资金不入账，账外放款给烟台阳光壹佰公司、莱州盐场等，账外经营资金达5亿元，收回账外利息5000多万元不入账，私设小金库，任意挥霍。在检查中被发现后，庄永辉立即安排信贷部放款3亿多元给这些账外经营的公司，收回了账外资金，摆平了此事。但有关款项现在大部分已成不良。事后，庄永辉还把张群利提拔到总行担任票据中心主任，担任行长助理，一度想将之提拔成副行长，但未通过行内民主评议。张群利最终离开烟台银行，成为昔日客户烟台阳光壹佰公司的总经理，后因经济问题离职。
此次案发前，张群利为烟台丛林置业有限公司、烟台丛林担保有限公司、青岛润利投资担保有限公司总经理，现已一并归案。
烟台银行数位内部人士认为，正是庄永辉对张群利案的纵容，才导致了刘维宁案的发生。而烟台银行过去也一直存在高管一手遮天、管理混乱等问题。
比如，烟台银行行长助理高翔所在的金通公司明为烟台银行投资平台，但知情人士认为，这家公司实为部分高管的小金库。
2005年4月，金通公司成立，注册资金为1000万元，烟台银行多人成为该公司股东，其中刘维宁出资16.5万元，烟台银行行长助理冯丽强出资238.45万元，占注册资本的23.85%，此人现亦被带走协助调查。该公司曾出资500万元收购了山东标金投资有限公司，后出售51%股份至多个烟台银行员工。
尴尬外资
烟台银行一位原支行长透露，该行“内部矛盾重重，山头林立”，并认为是导致烟台银行案件频发、业务发展缓慢的根本原因。
“烟台银行长期未有行长一职。仅由董事长庄永辉提议李永平担任副行长，主持银行工作。”一位烟台银行内部人士透露，2009年3月，恒丰银行主持工作的原副行长孙才厚被任命为烟台银行行长，主持工作，却一直遭到庄永辉的反对，导致孙才厚一直没有上任。
“庄永辉和李永平之间的矛盾也日益深化，庄永辉既不想用孙才厚，也不用李永平，引入外资银行也是为了内斗所用。”前述内部人士说。
2008年12月，烟台银行获银监会批准，成功引入香港恒生银行、永隆银行两家外资股东。截至2010年末，恒生银行、永隆银行分别持有烟台银行20%和4.99%股份，为其第一、第三大股东。
烟台银行2010年年报称，主持工作的是恒生银行从香港总部派驻的一位副行长欧恩陶。
“庄永辉促成大股东恒生银行派来副行长欧恩陶。但欧恩陶实际上没有话语权，也没有真正主持工作，一直在搞调研。”上述烟台银行内部人士透露，今年5月，欧恩陶与烟台银行的合同期满，已经离职并回到香港，“其实是黯然退场”。他并称，此前香港恒生银行派驻的首席风险官曹景渡就曾遭到排挤，被迫离开烟台银行。曹景渡还曾对外称，不能将职业生命葬送在这家银行。截至发稿前，财新记者未能联系到欧、曹本人。
6月2日，恒生银行香港总部回复财新记者，曹景渡、欧恩陶二人已从恒生银行离职。
对于恒生银行因烟台银行丑闻要撤资的市场传言，烟台银行监事长刘杰敏告诉财新记者，恒生银行并未撤资，还要派驻一位新的董事；恒生银行香港总部给财新记者的回复也确认了此消息。
秦鲁斌告诉财新记者，目前恒生银行派驻在烟台银行的有一名执行董事和一名非执行董事，最近已经提名了一个新的董事，已来过烟台，还需要走程序再任命公布。
代持疑云
一位烟台银行高管告诉财新记者，曹景渡2011年下半年提前结束合同离开烟台银行，就是因为觉察早晚要出问题。他介绍，曹景渡离开是因为他不同意该行一项异常企业转贷问题。
举报人称，这项异常企业转贷事出有因，“庄永辉在外资入股前涉嫌紧急购股，购股资金来源存诸多蹊跷。为了避免股权份额太大引起他人怀疑，庄永辉等人把所持的1.5亿股股权分别由山东德州扒鸡集团等公司代持股权，这些代持股权公司分别在各个支行用股权做抵押贷款。”
据《中国经营报》报道，有些代持股权公司以其它公司名义贷款的利息由于不能及时支付，导致这些贷款经常逾期，一拖就是几个月或半年，也给被借用公司带来了很大的不利影响，于是庄永辉安排人办理转贷手续。该报道称，烟台银行转贷借款凭证资料显示，上述“被借用名义贷款”的公司之间的确存在事实上的转贷关系。
举报人介绍，庄永辉购买烟台银行股权时资金有限，便安排烟台银行营业部先开出空头的银行承兑汇票，贴现套出资金，购买烟台银行股权，接着又用股权质押，贷出款项，转回原来开出空头承兑汇票的账户，充当保证金。
业内人士分析，正常情况下，开承兑汇票的前提是必须要有充足的资金和抵押，然而庄永辉完全是逆流程操作。
针对代持关系被揭开，山东德州扒鸡集团副总经理王学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称，该公司持有的6000万股烟台银行股权是2006年以承债方式买下来的，花了真金白银。然而，2011年7月，王学义参加股东大会时被告知德州扒鸡集团持有的6000万股股票已被转让出售，德州扒鸡集团不再是烟台银行的大股东。王学义称对此不知情，并报了案。
在6月1日的公告里，烟台银行表示，在6月25日召开的股东大会上将审议陈远东辞去董事职务的议案。陈远东原为德州扒鸡集团副董事长，现已经从德州扒鸡集团离职。
秦鲁斌向财新记者确认，德州扒鸡集团目前已经不是烟台银行的大股东，相关股权已经转让给当地国企，手续齐备合法。
独立王国
“现在司法机关调查基本要结束了，为什么银监局不问责？烟台银监局到烟台银行检查了好几次，为什么没查出来问题？”一位烟台银行内部人士对监管提出质疑。
“烟台银行一直水泼不进，针插不进，很难沟通。”一位监管人员向财新记者形容过去几年间的情况。谈到从恒丰银行调到烟台银行任行长的孙才厚，在长达近两年的时间内，一直难以得到行内正式任命一事，当时银监会一位部门主任曾亲自到烟台协调，谈到此事时，烟台当地领导当场拂袖而去，双方不欢而散。
庄永辉1956年出生，在烟台的官场根基颇为深厚。多位烟台当地人证实，庄永辉之父曾任烟台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已经退休多年。庄永辉则与原烟台市委有关人士关系密切，但后者已经调离烟台。
从目前烟台银行的前十大股东资料来看，烟台市政府并不在其中持有股权。除第一大股东恒生银行外，央企中国华电集团持股13.65%，其他股东均为持股不超过5%的当地企业。如此分散的股权，也解释了烟台银行形成内部人控制局面的原因。针对华电集团已经挂牌转让所持13.65%的烟台银行股权的消息，秦鲁斌说，现在还没有股权转让的结果可供披露。
根据烟台银行提供的材料，该行2011年未经审计的财务数据看上去颇为振奋人心。
截至2011年底，全行资产总额348.49亿元，比年初增加57.2亿元，增长19.54%；各项存款余额296.21亿元，比年初增加40.39亿元，增长15.79%；各项贷款余额207.3亿元，比年初增加21.95亿元，增长11.84%；实现拨备前利润5.15亿元，比去年同期增加1.56亿元，增长43.45%；净资产32亿元，资本充足率17.46%，拨备覆盖率153.19%，不良贷款率2.06%。
据烟台银行内部人士称，原本烟台银行在山东排名第一，近年来发展放缓，业绩逐渐滑坡，排到了第八名，无论是齐鲁银行还是同城的恒丰银行都超过了烟台银行。
烟台银行的经营业绩与近年来利润水涨船高的银行业平均业绩逆势而行。烟台银行公布的2010年年报显示，该行2008年净利润为2.56亿元，2009年大幅缩水至0.15亿元，2010年回升至1.87亿元。根据烟台银行提供的未审计的数据，该行2011年实现账面利润2亿元，比去年同期增加0.01亿元，增长0.5%。
“员工都认为要彻底追责，才能重树信心。”烟台银行内部人士告诉财新记者，他们对新任高管叶文君和孙才厚充满了期待之情，认为前者是“明白人”，后者“能力强，有思路”。